現今所謂的國語並非是古中國所說的語調,而是經過了許多朝代的演變。在海外通常所稱的Chinese是指廣東話,而普通話是用mandarin,指的是士大夫的語言,不過中國最後的一個王朝是清朝,所以這個字指的是滿州人所說的話,也就是當時統治階級所說的官話,由於皇權時代、中央一統政體、當時能說好官話的就享有很大的政治資源。現在是個多元分享的共和年代,不妨再來回顧這段發展史,看看是怎麼一回事!
西元前221年,秦始皇統一了中國,但秦朝僅僅存在了15年就滅亡了。經過一番楚漢相爭,劉邦建立了漢朝。兩漢一共長達400多年,如此長時間的穩定統一王朝,為中國人(或華夏人、漢人)這個群體的融合提供了平台。於是,漢民族以及相對統一的漢語形成。
中國境內雖然方言眾多,但自周朝以來,就有一種主導的語言。周秦時,這種主導語言叫做“雅言”。西漢時期則稱作“通語”。西漢的首都在關中,也就是現在的西安一帶,所以西漢通語應該是繼承自周秦雅言的關中話。到東漢則遷都至現在的洛陽一帶,當時的“洛語”則上升為了官話。魏晉繼承東漢則不用多言。
西晉末年,匈奴等五胡在晉室內亂之時攻陷洛陽,史稱“永嘉之亂”或“五胡亂華”。“洛京傾覆,中州仕女避亂江左者十六七”。中原漢人紛紛南渡,越過淮河或長江。這些僑民主要落戶在現今的江蘇、安徽、浙江等省,晉室也遷至現在的南京。這些中原仕族同時也把洛音帶到了江淮一帶,與當地土著的吳語產生交融。而此時的中國北方則是一片種族混亂的屠殺狀況,直至最終形成漢胡混血政權。中國就這樣一分為二,形成了長達近300年的南北朝對峙,中原漢語也“南染吳越,北雜夷虜”。以南京為中心的東晉南朝作為漢人的正統王朝,傳承了中原的優秀文化,繁盛一時,史稱“六朝文化”,而當時“南染吳越”的金陵音也就是中國的官話。
隋統一了中國。與秦一樣,這個統一王朝僅僅傳了兩代就覆滅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強盛的唐朝。隋唐的首都都在關中西安一帶,故而華夏正朔再次北歸。金陵音與長安音形成南北兩大正統音系,最終長安音佔據了上風。日本人在六朝的時候就輸入了南京的“吳音”,到唐朝則重新把長安的“漢音”帶回日本,有“誦兩京之音韻,改三吳之訛響”之說。
唐末北方戰火紛飛,大量中原居民南遷,經歷五代,宋一統天下。因宋都在開封,所以開封音就成為宋元明所稱“宋音”、“雅言”或“中州音”。隨後金滅北宋,宋遷至杭州,即南宋。大量的中原人遷至杭州、南京、揚州一帶。杭州因被吳語包圍,故而遷至杭州的中原音最終消亡。而南京、揚州作為吳語的北緣,在相當程度上保留了中原音,並逐漸脫離吳語,慢慢形成了後來的“下江官話”(江淮官話)。
隨後蒙古滅南宋,建立元朝。蒙古人對中國北方實行種族滅絕的屠殺,以至於秦嶺淮河以北的平原地區幾乎成為無人區,黃河中游的“中原音”也完全覆滅。南宋的滅亡,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徹頭徹尾的亡國,南宋的軍隊和政權被蒙古人一直追殺到廣東崖山,然後南宋丟失了全部的陸地,幾十萬南宋軍隊在海上與蒙古人決戰並全軍覆沒,最終大臣背著還是小孩的南宋皇帝跳海自盡。所謂“崖山之後,再無中國”,自此起,中國再也不是過去的中國,漢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完全的、徹底的丟失了政權。大量漢族精英被屠戮,文明的傳承被割裂,中華上古、中古以來形成的文明被極度摧殘。
元朝國祚不到百年,朱元璋以“驅除胡虜,恢復中華”為口號,大明朝橫空出世。因蒙古人的屠殺,到明初中國的人口極度不平衡。山西因位於山區而得以保存大量人口,於是朱元璋就從這遷移大量人口至河南、河北、山東等省,從江南遷移民眾至江淮,並從湖廣調人填四川。此時環視中國,河洛早不是那個河洛,齊魯早不是那個齊魯,燕趙早不是那個燕趙,整個北方都不同程度的被胡化,而尤以元大都(今北京)附近為最,最後一個漢人的首都杭州也相當程度的被越人和吳語所同化。只剩下南京、揚州、鎮江一帶才保留了一些相對純正的中原語音。
作為“再造華夏”的一個部分,朱元璋詔修《洪武正韻》,以宋朝中原雅音為正,事實上是以南京一帶的方言為基礎,這就是明朝的官話。明朝的官話後來就形成了今日的下江官話(江淮官話)。事實上,今日我們所能夠清晰的追溯到的最遠的文明就是明朝,無論是文化、語言、藝術還是建築。因為讓中國第一次徹底“亡國減種”的元朝,就像一把刀,很大程度上斬斷了中國近古與中古、遠古的聯繫。是偉大的明朝再造了華夏,讓我們能夠隱約觸摸到宋朝以及宋之前的中國古文明。
朱棣篡位之後,明朝遷都至北京。但整個明朝,南京都保留著與首都同樣的建制,南京的周邊也被稱為“南直隸”(即今日的江蘇、上海和安徽),而且中國的官話一直都是以南京的下江官話,而不是北京話為正朔(這在歐洲傳教士的書籍中得到了印證)。事實上,明朝的北京話與南京話是比較接近的,朱棣遷都北京的時候,從南京以及附近一帶帶去了大量的人口,這就是明朝北京人的基礎。
明末,滿人趁著動亂之際,大舉入侵關內,最終奪取了政權,並強迫漢人剃髮易服,這在江蘇一帶遭受到了最強烈的抵抗。於是,揚州十日、嘉定三屠、江陰之屠等等,滿人在長江下游製造的屠殺慘案不斷,而這裡正是自南宋以來中國千年的文化、經濟中心和主要人才出產地。滿人入關後,中國的總人口降為明末的一半。中國的歷史上,最令人扼腕的事情莫過於社會精英被屠戮,尤其文化精英是一國文明的主要傳播者,所以精英的被屠戮等同于文明的摧殘。
清朝,北京迅速的被滿化。北京內城居住的滿人貴族本來根本就不會說漢語,後來鸚鵡學舌的說中國的官話,但他們口中的漢語,已經完全喪失了入聲,並且有了翹舌和兒話音。這些都是滿人阿勒泰語系的特徵。這種北京的內城話(胡同話)最終蔓延到了整個北京,到清朝中後期,這種方言最終戰勝了作為明朝官話的下江官話,成為清朝的官話,乃至現在普通話的基礎。
後來,孫中山領導的民國滅了滿清,中國歷史上第二次再造華夏。而且與東晉、明朝一樣,新的漢族政權同樣定都在南京,這個漢民族的復興聖地。華夏正朔再次轉向長江下游。這也印證了,南京一帶更能代表漢民族那多遭劫難、幾乎遺失的文明,這裡較多的繼承了華夏的正統元素。但好景不長,在民國復興之際,倭寇入侵,並製造了南京大屠殺,由此出現了較大的人口真空。於是大量的安徽、河南流民落戶在了南京,南京的方言也被顯著的改變了。今日的南京話,已經與原先的下江官話有了顯著的差別,與安徽東部的方言幾乎無異,非常接近現今普通話。
中國的官話,就像兩個輪回,從長安到洛陽,再到金陵;然後再到長安,到洛陽,又回到金陵。在這個輪回變換的過程中,官話變方言,方言變官話。歷史上中國官話在各期間,被中原移民帶到了東南沿海各省,並以各種方式保存了下來。比如,客家、閩南話就非常接近唐宋的官話,而粵語則比較接近秦漢時期的關中話。但東南沿海各省因為位於丘陵地帶,位置偏遠、人口較少,交通也很不便,更重要的是,他們的遷移並沒有政權的支持,故而終究難以左右中國的主流,他們所保存的語言也難以反哺那個不斷動亂變遷的中原。歷史上中原文明的碎片,就這樣被邊緣化為各種方言。只有長江下游(長江三角洲)一帶,因為南遷的首都無一例外的全部落戶在此,給這片土地打上了中華正朔的烙印,加之這裡土地富饒、人口眾多,才得以在某種程度上扭轉和影響整個中國的進程。
現在是媒体時代、語言的發展受到了媒体的影響,當媒体受到政治力控制時,所用的語言多以正統官話為主,所以自民國以降,多以北平話為基礎的普遍話為官話,但當媒体私有化之後,為了接近社會各階層,草根化。語言中就開始滲雜了各地方的方言了,如在台灣的普通話演變、正是如此的趨勢。
「白馬非馬」,所以中國話是個複合体系,但在一國之內沒有個統一的語言是不行的,現在的普通話只是溝通的工具,但如果推到文學或藝術的領域,在語言中帶有地方母語的腔調,其實是蠻有特色的。所以各位朋友,別再為自己說不好普通話而感到困擾,或許溯源這的腔調,正是咱聲韻文化等待發挖的寶藏呢?
(圖像取材自王利豐的作品)